培训界，教师的课程表，仔细看去，其实像菜单，酸甜苦辣，五味杂陈。

 

做培训行业，苦简直是一定的。

 

据说人掌管苦味的味蕾位于舌根部，位置虽远却异常敏感。

 

所以培训教师入行先感觉辛苦，也是有道理的。

 

做这一行的，没有胖子。脂肪养不住，纵有，也是来短途游，职业病倒是来定居的。

 

且不说每日里早出晚归，鸡鸣五鼓出门，披星戴月回家。忙起来，就算同个屋檐下的家人，也早晚不得见面。

 

课堂上每一分钟，都要精神紧绷，每一时刻，都要全神贯注。还要保证神采飞扬，内容精彩。每一堂课，都是一场全情演出，倾情奉献。

 

纵脑子和嘴已经分开，肉体已不受精神控制，也要保证台词不出错。

 

演出完毕，鞠躬下台，观众也许心满意足离场，也许意犹未尽散去。

 

演出的人却无法停下休息，还要继续为下一场殚精竭虑。

 

而所有的时间和精力，所有的投入和付出，是隐形的，是沉默的，是自发的，是行外人无法理解的辛苦，是只有行内人才知的感同身受。

 

业内有位前辈，有次淡淡说起自己的经历。

 

只一个暑假，因着连日奔波，他就骑坏了十几条自行车胎。

 

为什么不坐车？因为怕堵车迟到。

 

有瓢泼大雨，课程安排要从一个校区赶到另一个校区继续，他便一头扎进雨中。

 

到了教室，全身都在滴水，更别提课本资料全部都报废。

 

好在所有课程他已倒背如流，信手拈来资料的页码行号，立刻开讲。

 

在学生钦佩目光中下课已经入夜。他才意识到，晚饭还没有吃。

 

一直支撑他的那口气一泄，他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力气动作。

 

从此他上课再不需要课本，没有资料，全凭一张嘴，hold住全场。

 

还有一位，京城暴雨那天，他下课夜色已深。因为一直在上课，没有听到暴雨警报，只以为是寻常大雨，也许转眼就会停。

 

街上公车私车一概不敢出动。他只好一路走一路走。硬生生在大雨中走了数小时才到家。

 

小区门口完全被积水淹没。他毫不犹豫打算涉水而过。

 

谁知越走越深，转眼就没过腰。

 

回头已经来不及，一边是越汹涌的水势，只能硬着头皮前行。

 

幸好，积水最深只到胸口。差一点，他就溺水在陆地上。

 

第二天听新闻，他才后怕：那一晚，是经年不遇的大暴雨，而且，真的有人溺毙在摩登都市的街头。差一点，他就为伤亡人数做了贡献。

 

他们说这一切的时候，神色淡然，语气平静。

 

也许，牺牲三餐和睡眠的时间，随时面对不同的变量，只为了教好书，上好课，对于这个行业，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吧。

 

去往住宿部的班车里永远鸦雀无声，因为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补眠。

 

很多同事学会中午吃饭不吃肉，因为下午上课会犯困，影响上课。

 

有个疲惫不堪的同事下班时候，在上地铁前看了看表，自言自语：“还能睡5个小时。”

 

----他的家与住宿部校区天各一方，每天上班都是京城一日游。

 

 

但我们喜欢苦，如苦瓜，绿茶，并不是自找苦吃，而是因为苦后回甘。

 

每个教师在说起自己的得意门生时，都眉飞色舞，心满意足。

 

因为古灵精怪的爱徒们总给我们带来愉悦，是世间无与伦比的享受。

 

90后很多小朋友，正在中二期，说话十分可爱。

 

有天走过个性化教室，听见一个小男生在教训他老师：“妳看看妳脸上的斑，就不能用点好化妆品吗？”

 

随后听那孩子又说，“老师我开的淘宝店专卖这方面的化妆品，我给你地址吧。”

 

还有小朋友有天下课，气喘吁吁跑过来，手里提了一大袋东西，发给每个认识的老师。

 

那是这孩子劳动课的成果：整整十公斤红薯。

 

辛辛苦苦从地里刨出来，又辛辛苦苦走了数公里，提到上课的地方带给老师。

 

可怜小朋友没有经验，专挑大个的挖，红薯个个大过她半个头。

 

小朋友还不忘记推销：“老师我们路上烤了一个尝过，好好吃的！”

 

还有小朋友，圆圆滚滚，满脸笑容，从不急躁，十分讨喜。

 

我感慨：“你脾气这么好，一定有个脾气很好的妈妈。”

 

小朋友挺认真的回答：“老师你错了，正因为妈妈脾气不好，我脾气才好。”

 

一起去香港考SAT的时候，回程时小朋友带了个硕大的包。里面是给妈妈带的化妆品，还提着一个其重无比的榨汁机：因为妈妈要减肥喝果蔬汁。

 

有次课堂上有个长发迷你花美男。一开口说话腔调很怪，还以为他是少数民族。

 

不，他是纯汉族，只是少时去了日本，室友是韩国人，交了法国女朋友，学校里英语授课，选修二外是西班牙语。所以反而汉语说得最不好。

 

这孩子课堂上常常无意识在各语种间切换。

 

课堂讨论题目的时候用英语，吵嘴的时候用韩语，哄女孩子时用法语。

 

有个小朋友，是父母的老来子，上面是成年的双胞胎姐姐。可以想像在家里受宠程度。

 

孩子被教育得很好，斯文有礼，天真无邪。

 

他爸爸曾经偷偷跟老师说，“我在地铁里拉他的手领他走，还不会被拒绝呢。”

 

口气不是不得意的。

 

上课时，孩子气喘吁吁，灰头土脸的来了，仿佛车祸劫后余生。

 

过一会他自己忍不住招了：“在学校练习爬树，结果掉下来了。”然后又被学校老师骂。

 

我逗他：“万一掉下来的时候，脸正面着地怎么办？”

 

他一本正经说：“老师，我是男人。只有你们女人才在乎长相。请用威武强壮形容我。”

 

一个眉清目秀，正宗四头身的五年级小正太，用嫩嫩的声音说这种台词，画面会不会太有喜感？

 

 

 

《舌尖上的中国》里面说，辣不是味道，而是刺激带来的感觉。

 

教书生涯里如果没有辛辣刺激，人生该是多么不完整。

 

有次上课前照例熟悉学生情况，拿出最亲切笑容，用了最温柔声音，一个个问小朋友们：“叫什么名字啊？”

 

有个真﹒中二﹒小朋友警惕的望回来：“你为什么要知道我的名字？”

 

这个问题的确是我教书以来比较难回答的问题之一。

 

还有重感冒，声音沙哑，头重脚轻去上课。不能请假，因为没有同事可以顶上。

 

到了教室，学生听到带着鼻音的声音，很认真的指出：“老师，你怎么可以感冒这么严重还来上班。”

 

正想感动这孩子兼感动中国，带病坚持工作简直不能更伟大。

 

就听她说：“万一传染给我怎么办？你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。”

 

有次课间讨论，话题不知道怎么就歪到当老师收入不高，且责任重大。

 

一个小朋友认真的说：“你是老师啊。你就应该奉献啊。你就应该穷啊。”

 

你以为是反语吗？不，他是发自肺腑说出这番话的。

 

还有个孩子专门喜欢半夜打电话问题，兼要求老师做心理辅导。

 

试图劝她改个时间。白天不行吗？

 

她很严肃回答：“老师，白天我要做正事的。”

 

课间的时候，常常喜欢跟学生分享一下电影或者美剧。

 

长期下来，孩子们养成了条件反射。

 

有次课间忙着给学生解答问题，没有来得及放视频。

 

有个学生一直在旁边，半天后耐心告罄，冲上前问：“老师，有片儿吗？”

 

瞬间让人自觉变成中关村的光盘贩子。

 

 

酸楚的情感在教书生涯中，并不总是我们期待的，却往往深刻难以忘记。

 

有个小朋友，是滑板少年，形象健康阳光。偏有天荨麻疹发作，带着口罩来上课，十分痛苦。

 

问他有没有看医生，他说他爸爸连夜带他去医院。

 

随口接了一句：“做个好爸爸真够辛苦。”

 

谁知道他突然暴怒：“他算什么好爸爸！”
 

小朋友的爸爸风流多金。今天的继母已经是第四任。每个继母都给他生个妹妹。他是家里的儿子，将来要继承家业。

 

小小的孩子，口气沉痛，无比郑重的发誓，“他的每一个女人，都在重复上一个的悲剧。我将来，要终身不婚，以免害人害己。”

 

一个暑假突然接到很久以前的学生的电话：小朋友要结婚了。

 

后来还特地老远跑来学校送喜帖。

 

她说，“老师，我希望那天你能来，我为你留了位置。”

 

去了才知道，她留的位置紧紧靠着礼堂的舞台，是直系亲属们才坐的那一桌。

 

孩子的妈妈在她少时去世。我旁边挨着的就是她的两个阿姨和一个姑姑。

 

今年生日的时候，收到一个小朋友从国外发来的贺电。

 

十分感动，于是鼓励他：“加油，老师还等着你养老呢。”

 

他很认真的回答：“当然，我答应过要给你买一节地铁呢。”

 

那么遥远的岁月里，开过的玩笑无数，只有这一个，在小朋友清脆的话语里得到永生。

 

 

世间英才无数，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老师是谁。历数世间，其实名垂千古的甚少。

 

那是因为我们的名声和成就，其实系在学生身上。

 

就好像，苏格拉底永远活在柏拉图的回忆录里，柏拉图又收了“爱师更爱真理”的亚里士多德，亚里士多德有个更厉害的学生：亚历山大大帝。

 

 

人生苦短。我们已把我们的青春，汗水，爱，全部自觉奉献给学生。

 

不图回报，没有要求。只因他们给我们带来的幸福，已是世间最美的味道，回肠荡气，历久弥新，永远不随时光流逝。